城市中的流浪者
我喜欢听着《出埃及记》看《出梁庄记》,虽然我知道两者没有必然联系,但我还是期盼,深深的希望,真的有那么一天,当时间足够长,出梁庄的那一个个人以及千千万万个外出务工的人能像出埃及记里一样,达到光明的圣城。
《出梁庄记》是一本走访之书,作者梁鸿从一个城市走向另一个城市,走访那些城市中有梁庄人的地方,记录外出务工的梁庄人他们的工作、生活环境、展现他们的精神面貌。书里没有神和摩西,没有英雄和美女,没有悬疑和惊悚,有的只是一个个平凡的人,一张张迷茫沧桑的脸,一双双浮肿难看的手,有的只是打工妹、摩的司机、服务员、校油工。
《出梁庄记》是一本苦难之书,出梁庄的人从一个苦难走向另一个苦难。出梁庄的很多人试图通过换工作、换城市来改变自己的境遇,可无最终他们都会发现:只要他还是他,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苦难是他们永远的宿命。恶劣的工作环境不会变,严苛的工作制度不会变,没有任何保障的工作待遇也不会变,改变的只可能是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除了肉体上饱受苦难,精神上他们遭受更大的摧残,他们没有希望,没有远方,甚至没有梦,对他们而言生活除了苦难就是绝望。
《出梁庄记》是一本逃离之书,是作者梁鸿自己的逃离之书,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逃离之书。穿梭于不同的城市,倾听不同的故事,知道了太多的辛酸,剩下的只有逃离,是的,是逃离而不是拯救,因为事情太大,因为事情太难,因为自己承受不了。
出梁庄的人只是当下农村外出务工人员群体的一个缩影。他们带着对多挣钱(而不是对城市美好生活)的向往,扛起繁重的行李,带着妻儿的嘱托,奔向城市,奔向他所以为的光明。他们告别农村的贫穷和熟悉,选择了城市的富裕和冷酷。从他们踏上离开的车的那一刻,他开始成为城市的流浪者。
(一)繁华下的卑贱
城市是繁华的,可他们是卑贱的。
一边是高档的写字楼、住宅小区,一边是臭水横流、臭气熏天的城乡结合部。
一边是城市完善的教育、医疗系统,一边是子女留守,不敢生病、不敢看病。
一边是高大上的博物馆、图书馆、音乐厅,还有可以尽情嗨皮的各种娱乐场所,一边是废品站里淘来的电视机、收音机,顶多有个智能手机。
一边是金碧辉煌的大型购物广场,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边是小的杂货铺,地摊货。
这边与那边,这么近却又那么远,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虽同属城市,中间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是城乡二元结构等制度鸿沟,是现代与传统的文明鸿沟,是骄傲与自卑的感情鸿沟。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可再美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二)小人物的历史舞台
农民工进城加速了农村的裂变
中国农村的裂变第一次始于改革开放,农村逐步由传统的半封闭系统成长为现代的开放系统。第二次是当下农村的治理结构、治理内容、治理理念深刻的变化。而农民工进城无疑是这两次农村裂变的催化剂。
首先,农民工进城是农民的自我解放,这股自我解放的力量既清除了来自农村系统的封闭性阻力,又增添了农村系统的开放性动力。改革开放前,农村还是一个传统的半封闭系统,农民外出需要大队给开介绍信,农民被拴在了农村。同时由于是计划经济体制,农民被牢牢地拴在了土地上。那时候农民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务农,农民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庄稼地里的作物再多产一些,这样除去上缴公粮和留下来年的麦种,自己一家人一年的指望也就多些。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工资性收入远高于务农收入,进城务工比在家种地对农民更有吸引力,于是大量的农民从土地上自我解放,冲破农村的原有藩篱,来到城市。农民的自我加速流动助力农村逐步成长为现代开放系统。
其次,大量农民工进城,既将大量人口带出,又将先进经验带回,一来一回加速了农村治理结构、治理内容、治理理念的改变。由于村民自治委员会工资低、事情多,对中青年的吸引力越来越小,他们宁可外出打工也不在村里任职,农村管理越来越高龄化,职能越来越弱化。农村留守人员人口构成结构和比例变了,留守的主要是老人与孩子,村级事务也由原来各种收费、矛盾调解集中到养老服务和儿童关爱上。近年来农村民主意识的觉醒这和农民工进城有很大关系,虽然进城务工,可农村还是农民工的家,逢年过节他们也会回来,他们从外面学的经验、感受到城市中好的地方,也会慢慢的渗透到农村,民主就是他们经过认可带回来的。
农民工进城给城市带来了发展机遇和治理难题
有人说农民工是强盗,农民工的大量涌入,抢夺了当地人的工作机会,侵占拉低了当地人的各项保障水平。
大量低姿态的农民工的涌入,盘活了当地的资源,带来了商机,促进了当地经济大跨越的发展,做大了蛋糕进而从根本上提高了当地的保障水平。因为他们的到来,一方面城市的劳动力价格整体水平降低了,降低了城市的建设成本,城市迎来了大发展、大建设的黄金时期;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他们给城市的发展带来了人。任何发展都离不开人,他们当中很多人乘势而起,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成功的神话,而这些成功给城市的发展注入了新的理念,新的活力。另外,农民工给城市带来的是服务功能的完善,然而由于现行体制,农民工没法享受城市的各项优质资源的配套服务,也就是说,农民工提高了城市的服务水平,但他自己却享受不到。
农民工进城促进城市与农村文明的融合
单个农民工或许微不足道,但是当农民工汇聚成一个庞大的群体开始从农村走向城市,文明融合也就此产生。
一方面加快农民工从农村到城市的流动,将有利于自身素质提高,农村文明将会越来越多的注入城市文明的属性。农民工凡其所有都是农村的,身上流淌的是农村的血,心里想的是农村的交际礼节,就这样,他们从农村出发来到城市,改变的不单是地理位置,更是行为举止、思维习惯、文明礼节。他们要想适应城市,必须学习城市的法则,城市文明潜移默化塑造农民工,让城市文明植根于农村文明。
另一方面加快农民工从农村到城市的流动,将增加群体的了解,城市文明将会越来越包容农村文明。因为城市化仍是时代的趋势,所以,城市文明仍然是文明的主流。当农民工从农村来到城市,当城市文明遇到农村文明,当两者有了直接交流而不是隔空喊话,文明的隔阂与偏见终将消失,城市文明将会更加包容农村文明。农村文明经由几千年的沉淀,过于厚重,难以再从根本上改变或者改变也需要太长时间,而城市文明最具生命力、最具包容性。包容与重塑将是城市文明与农村文明融合的主题。
无论是那些个出梁庄的人还是和他们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他们是小人物,可如今他们站在历史的舞台上,他们在改变着我们这个时代:他们改变着农村,让农村更加民主;他们在改变着城市,让城市生活更美好;他们在改变着文明,让两个文明更加融合。他们发挥的作用巨大可自己却浑然不觉,因为他们太渺小,因为他们太弱势。只希望他们在这舞台上时间长点,而且等他们下台的时候,他们可以有尊严。
(三)落叶归何处
中国人讲落叶归根,可在现代化、城市化的现实语境下,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发现,他们已成为无根的浮萍,风雨飘摇中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留不下的城市
客观条件上,城市生活成本太高,他们无法在城市立足。城市确实让生活更美好,可这美好生活的享受是建立在坚实的经济基础之上的。农民工收入微薄且没有任何保障,如果真要留在城市生活,光房价这一项就是他们所负担不起的。另外老婆孩子也要接来,孩子也要在这边接受教育,可现行体制下,孩子要想上好一点的学校就要交高昂的借读费,平时开销也很大,所有的一切开支都是一个农民工家庭所负担不起的,他们的收入水平决定了他们只是城市的匆匆过客,不会被留下。
情感归属上,农民工对城市没有感情,他们眷恋的永远是故乡。对他们而言,城市只是个挣钱的地方。在这个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城市里,他们没有成就感、没有归属感、甚至没有安全感。故乡才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地方,就像出梁庄的人,无论走得多远,离开了多久,他们心里想的是庄里的事,念叨的还是庄里的人。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多挣点钱,回梁庄盖好房子,以后挣不了钱了就回梁庄看孩子,回梁庄生活。即使是在梁庄外死了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回家,都要安葬在祖坟上。
回不去的故乡
故乡是流浪在外的农民工的精神寄托和动力源泉。他们在城市过得越失落,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就越深沉。他们思念故乡的老房子、老槐树、老邻里,他们思念儿时的玩伴、想念一起做过的游戏。故乡带给他们的是亲切感、熟悉感,而这恰恰正是故乡最大的魔力所在!
可如果故乡没了记忆中的老房子、老槐树、老邻里,如果故乡再也见不到儿时的玩伴,如果故乡的原址被夷为平地,故乡慢慢的不再是他们熟悉的样子,没有了亲切感、熟悉感的故乡还是他们的根吗?
当下,城镇化正在中华大地上轰轰烈烈的开展,城镇化是对农村的再造,通过土地的集约化使用,提高生产效率,促进农村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
在拆与建之间,村庄旧址被夷为平地,新址上高楼拔地而起。废墟之上,我们能感受到时间的沧桑,感受到经济的发展,可是我们还能感受到故乡的温暖吗?另外,随村庄一起消亡的还有一些农村传统文化。
再也触摸不到故乡的建筑,再也感受不到故乡的文化。故乡,永远只存在于他们的记忆当中了。在城市流浪的农民工和故乡的唯一联系就这么被拦腰斩断、连根拔起。
他们还回得来故乡吗?他们还愿意回到这个陌生的故乡吗?
故乡,你永远都是最美的风景
无论如何请不要改变
因为唯有你
才可以安放游子的灵魂
转自:社会学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