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乡土的尊重是大问题:冯骥才
丘眉:重新培育,有没有一些比较快速的方式?
冯骥才:应该从教育开始吧。快速是不可能的,因为对人的培养都是潜移默化的,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对乡土的感觉,比如说我们从小老背那个“粒粒皆辛苦”,直到现在,我自己吃完饭以后,要说把菜扔了就有点舍不得。可是现在的年轻人,他们会扬长而去,没有这个感觉。不是说年轻人不好,就是说我们跟我们自己的好的传统断裂了。我们要回到原来的传统去也不可能,因为已经进入新的社会,但是我们不能把那些东西全部都丢掉,要把那些精华再捡拾回来。捡拾的工作需要一个长期过程,不能太着急,不能说立竿见影,也不可能说通过任何行政手段去直接完成。
记得前两天为了围墙的事,高法说了一句话,说这个有围墙是农耕时代的产物。这是胡说八道。
丘眉:您曾经说过,“一个地方最主要的,还是它的原住民。”一个地方,即使保留了原来的建筑,原住民都没有的话,其实也就没有了灵魂。你们现在推进认定了这么多的古村落,原住民的情况乐观吗?怎样去吸引原住民回流?
冯骥才:去年我写了好几篇文章,关于我去考察的那些村落。像山东海边的青山渔村、宁波那边的村子、河北的村子,我都看了。通过村落的比较,有些村落老百姓有一种自豪感,原来没有。特别是我去年去到安徽的卢村,那里也有人去参观旅游,但还没有完全开发,还是比较自然的一个村落。
那里的村民把外面电器的管子,全部油成灰的和黑的,原来是白颜色的。陪着我的村长,原来是宏村西递的一个负责人。十年以前,他陪着我去过宏村西递,这次陪我去卢村。我问他,“谁教给你们的?油成黑的灰的。”他说,“十年以前你跟我说过,要让现代的东西,跟历史协调。”我们注意到,所有的管子,都不让油白的,都跟墙的颜色协调。
现在很多地方开始注意,包括外面的栏杆,老的栏杆没有拆,没有特别加固。我觉得,村落从审美上开始有这个注意了。我认为,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启发原住民,要唤起原住民的自觉,这是最主要的,就跟我们现在做传承人的工作一样。现在,国家有一个做法,就是要对传承人集训。我特别反对这个做法。传承人的东西你不能集训,要原汁原味的。我遇见一个传承人说,“我到美术学院,美术学院说我的剪纸剪的不对,说不符合审美的规律,可是奶奶教我就这么剪的。”
丘眉:当下已经有一种模式的民宿,计划去培育村民对民宿的运营,但是也采取集训的方式。这是不是,就有一点做得不够原汁原味了?因为一旦集训了,让他们都习惯外面的很多做法,原汁原味去哪了呢?怎么去激活原住民,让他们自己去发现自己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把自己最本色的东西呈现出来?
冯骥才:日本有一些年轻人做了一些网站,他们在假期的时候,回去帮助村里做一点合作的事,整理整理资料。村里会有一间房子,外地游客可以在那取一点资料走。他们还会帮助当地的手艺人,给予一些帮助,或者是把那些手艺作品带走,留下钱。还会告诉当地手艺人,哪些东西特别好,你可以去进。
你不要改变原住民,你要告诉他们,原来那些东西是好的。因为他们可能是做惯了,或者从祖辈学的,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哪些东西是好的。我们从我们角度来看,觉得某些工艺某些东西非常独特,从来没有这么做法的,要告诉他们,让他们保留。
我们不要集训,不要办类似的学校,不要过多的行政干预。就像帮助小草和小树,它们长得挺好看的,你帮着剪了叶子,施点肥,让它长起来。应该怀有爱心、人性的东西去帮助村民应该把现代文明的一些东西输入进去,但是不要认为村里就不好,要怎样大改特改。
丘眉:是这样,一些人总是以很高的一种姿态去帮助村民。
冯骥才:现在有些机构、有些教授,去给村民改一个咖啡屋什么的。改咖啡屋干什么?农民不喝咖啡,全是游客去喝,这就是为了给你们城市人提供服务的。其实,农民用的那种大碗就挺棒的。这其实等于说,你认为自己就是优越的。
丘眉:的确是这样。比如说大碗,为什么大碗不能变成一种新的时尚?现在所谓农村现代化似乎有点太呆板了,就是全盘把城市内部的东西装进去。
冯骥才:有一年我们在河北省沙河。沙河这地方自古以来是这样的,门是在屋外篱笆的。白天睡觉是不锁的,出门带上就完了,屋里的门从来都是开着的。记得前两天为了围墙的事,高法说了一句话,说这个有围墙是农耕时代的产物。这是胡说八道。农村全是开放的,是没有围墙的。只有开发旅游了,才建了围墙,为了好售票。
沙河这地方,农民很有意思,自古以来,就是拾一根树枝,搁着把门一拉,表示不在家,因为人和人本来就是互相信赖的。我去考察的时候,当地人陪着我,说,“冯先生您看,是不是应该换一个锁?”我说,“换成电子锁的话,这种情感就完了。安个铁防盗门,就更糟糕了。老百姓这样最好,这让人觉得这个村落,人和人是互相信赖的。”